三-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(中外文学名典藏系列)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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保尔随后也进来了。
列车员站在门口,用身子将门堵住。
保尔一进去,首先见到的是放在壁网里的两个精致手提皮箱、一件随便扔在沙发上的丝绒大衣,还有小桌上的一瓶香水以及一个翡翠色的小粉盒。
那妇人坐在沙发的一角上,摆了摆她那淡黄色的头发,看着保尔干活。
列车员好不容易把他那水牛般的脖子弯下来,鞠着躬,阿谀谄媚地说:“太太,请允许我离开一会儿,少校想要喝冰镇啤酒。”
那妇人娇声娇气地慢慢说了三个字儿:“您去吧。”
她的嗓音有点像唱歌的。
他们说的都是波兰话。
走廊里射进来的一束灯光,正好落在女人的肩膀上。
只见她穿了一件由巴黎头等裁缝用最薄的里昂绸料裁成的衣服,肩膀、胳膊都露在外面。耳垂上有一颗来回晃荡的水滴形的钻石熠熠发光。
她的脸刚好在暗处,保尔只能看见她的肩膀和胳膊好像是象牙做成的。
保尔麻利地用螺丝刀将天花板上的灯泡换好,车厢里立刻亮堂起来了。
接着,他准备修理另一盏恰好在那妇人头顶上方的灯泡。
他站在她面前说:“我还得检查这一个。”
“呵,我妨碍您了……”
她用非常流利的俄语说着,便轻盈地站起身来,几乎和保尔站了个肩并肩。
现在,保尔可以看清她的长相了。
那熟悉的细眉毛,那傲慢的闭紧的双唇,一点都没错儿!这正是妮莉?列辛斯基。
尽管这律师的女儿看到了保尔惊讶的目光,但是她没认出这个当年的邻居;一晃就是四年,他长成大人了。当时他还是个不安分的孩子。
她只朝保尔轻蔑地耸了耸眉毛,便走到了门边那地方。
她站在那儿,不耐烦地用拖鞋的鞋尖敲打着地板。
保尔动手修理第二盏电灯。
他把灯泡取下来,到亮处看了一下。忽然,他不由自主地用波兰话问:“威克多也在这儿吗?”
他问的时候背对着她。所以,他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,但是从她那长久的沉默可以看出这句话太出乎她的意料了。
紧接着,她慌张地问:“您认识我兄弟?”
“不仅是认识,而且是熟识!我俩从前住得特别近。”
保尔转过身来。
“您是保尔,是那个……”
她结巴了。
“是那个,”保尔提醒着,“是那个厨娘的儿子。”
“您长得真快!我记得当时您还是一个不大点儿的孩子嘛。”
她很不礼貌地上下打量着保尔。
“您问威克多干什么?我记得你们两个没有什么交情。”
她用那种唱歌的声音说着,觉得这么一个途中偶遇很是解闷儿。
保尔一边用螺丝刀狠狠地把螺丝钉拧进墙壁,一边回答:“有笔不太大的债他还没还呢。您看见他,告诉他,我还没忘这笔债。”
她清楚这是一笔什么“债”——那因彼德留拉兵而关起保尔的事她全都知道。
但是,这会儿她想拿这个“下人”寻个开心,便逗弄他说:“告诉我吧,他欠您多少钱,我替他还好了。”
保尔有意不搭理她。
“告诉我,我家的房子是不是真的被抢了个精光,而且全都拆毁了?那凉亭和花圃都不见模样儿了吧?”
她的问话有点伤感、也有点愤慨。
“那房子归我们所有了,我们拆毁它干什么?又不是你们的!”
妮莉冷笑了一声,尖刻地嘲讽道:“哎哟嘿!没成想您也洗了脑子啦!不过,这辆专车是波兰代表团的,而我是这个包厢的主人。您呢,还像从前那样,是个奴仆。你来这修灯,也是为了让我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上看报。从前,你母亲为我们洗衣服,你也经常为我们挑水。‘山不转,水也不转’,现在咱们见面,你我的地位仍然跟过去一样。”
她仿佛十分得意,脸上露出了一种报复之后的快感。
保尔用力地拿刀削着电线头儿,十分轻蔑地俯看着那波兰妇人。
他不屑地说:“女公民,我怎么也不会替您个人敲一颗锈钉子的!所谓的外交,我们会对付!事实上,我们比你们更有礼貌,我们既不砍你们的头,也不说像您刚才说的那些脏话。真恶心!”
妮莉的脸登时就涨红了。
她不知羞耻地问:“要是你们真占领了华沙,你们会拿我怎么样呢?是把我切成肉片呢,还是让我去当你们的太太呢?”
她站在门口,娇丽的身子向前挺着;那敏感的鼻孔——嗅惯了古柯因麻醉剂的鼻孔——颤动着…… 沙发上方的灯全都亮了。
保尔站直了腰挺起了胸,底气十足地对她说:“你们这种人有什么用?根本用不着我们动军刀,古柯因就会把你们报销喽!您这样的女人,就是白送给我当老婆,我也一点不稀罕!”
他双手拿起工具箱,大步跨出去。
她赶紧闪到一边,让出路来。
当保尔走到走廊的尽头时,听见她用波兰话小声骂道:“这个布尔什维克,真该死!”
第二天晚上。
保尔朝图书馆走去。
路上偏偏碰上了喀秋莎?泽列诺娃。
她拽住保尔的袖子,开着玩笑,不让他走路了:“你这是急火火地干什么去呀,政治家兼教育家?”
“去图书馆,老大娘,放我走吧。”
他也同样用开玩笑的口气说。
一边说,一边抓住她的肩膀,将她推到人行道的一边。
喀秋莎推开他的手,一面跟着并肩走,一面说:“保尔呵,我说你也不能整天光知道读书啊!喂,你不知道吧?今晚,契那?格拉迪什家里有个晚会,咱们也去参加吧!
“那些女孩子们早就要我带你去呢!可你呀,除了政治之外,好像什么也不琢磨。你就真不想去快乐快乐,玩上一会儿?要是你今晚上不读书了,那你的脑袋瓜子准清爽些。”
她苦口婆心地想说服保尔。
“是什么样的晚会?要做些什么?”
“要做些什么?”喀秋莎有意地又重复了他的问话,而后继续笑眯眯地说:“反正不是祷告上帝,而是欢欢乐乐地过一晚上,就这样。你会拉手风琴,对不?可我们压根儿就没听你拉过。今天呢,就请你拉一拉,让我们也开开眼。契那的叔叔有一只手风琴,可他拉得太难听。女孩子们都挺喜欢你的,你却一点也不知道,只是整天啃书本……我问你,哪有规定说团员不能有一点娱乐?你跟我走吧!我求你还不行?看把我累得口干舌燥的!咱们把丑话说到前头,你不答应我,我就一个月也不搭理你。”
女漆工喀秋莎是个好心肠的人,保尔真有点不忍驳她的面子。
犹豫了一会儿之后,保尔答应了。
火车司机格拉迪什的住所里特别热闹。
上了年纪的人们为了不妨碍青年们,都躲到另外一个房间里去了。
在通往小花园的走廊上和前面的那间大屋子里,有十五六个青年男女。
当喀秋莎带着保尔穿过花园来到走廊时,那里正在欢快地玩一种“喂鸽子”的游戏。
在走廊中央,背对背放着两把椅子,一个担当司仪。按她的召唤,一男一女就背对着坐在这两把椅子上。
司仪一喊:“喂你的鸽子!”这对男女就回过头去,当着大家的面儿接吻。
大家玩得很起劲儿。
后来,他们又玩起了“小戒指”和“邮差敲门”。
每种游戏都有接吻,特别是“邮差敲门”,为了避开睽睽众目,接吻在熄了灯的房间里举行。
对这些游戏尤嫌不足的青年,玩着另一种花样:在角落的一张圆桌上,摆上一套纸牌。这纸牌的名字叫做“花弄情”。
坐在保尔身旁的女孩名叫穆拉,有十六岁左右,蓝色的眼睛风骚地瞟着保尔,递给他一张纸牌,轻声说了句:“紫罗兰。”
保尔曾在几年前见过这种晚会,当时他没有参加各种游戏。不过,他认为这些都是正常的现象。
而现在,他几乎和市民生活完全隔离了,所以他便觉得这种晚会无聊而又可笑了。
但不管怎么说已经来了,坐在这儿了,而且一张“弄情”牌已经放到他手里了。
他看见紫罗兰图片的背面有着“我好喜欢您。”的字样。
保尔看了看那姑娘。
她正大大方方地盯着他的眼睛呢。
他问:“为什么?”
这个问题回答起来有点麻烦,但勇敢的穆拉早已准备好了:“玫瑰。”
她又将第二张牌递给他。
在玫瑰的反面,写着:“您是我的意中人。”
保尔转过身来,尽量用温和的语气朝她问:“你为什么要在这种无聊的玩意儿上浪费时间呢?”
穆拉听了十分尴尬,不知道到底怎么回答才好。
“难道你不喜欢我的坦率吗?”她撒娇地噘起了嘴唇。
保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。
但保尔特别想弄清她的底细,因此就问了她一连串的问题。
原来她正在读中学,父亲是个车辆检查员。她早就认得保尔,特别想跟他交个朋友。
“你叫什么?”他问。
“穆拉?沃林采娃。”
“你哥是调车场的团支书,对不?”
“对!”
沃林采夫是个最优秀的团员,但他没有帮助妹妹进步。
最近一年中,他这妹妹像着了魔似地参加这种接吻晚会。
她在哥哥那儿,多次见到过保尔。
而此时,当她得知保尔不赞成她参加这种晚会后,她便坚决地拒绝玩“喂鸽子”等游戏了。
他俩又坐了会儿,穆拉把自己的心事全告诉了保尔。
喀秋莎跑到保尔跟前。
“如果我们把手风琴拿来,你一准拉吗?保尔。”
接着她又顽皮地眯起眼睛看着穆拉问:“怎么,你们两人已经认识?”
保尔叫喀秋莎坐下来,然后告诉她:“我不想拉琴了,我和穆拉马上就离开这儿。”
“哎呀!玩腻了?对不对?”
喀秋莎意味深长地问。
“对,玩腻了。你告诉我,这里除你我之外,还有团员吗?莫非就你我参加了这个鸽子迷的勾当?”
喀秋莎赶紧说:“我们已经不玩那无聊的玩意儿了。马上就跳舞。”
“那好,你去跳你的舞吧,亲爱的;但我和沃林采娃得走了。”
有一个晚上,安娜来找昂柯尼夫。
保尔一个人坐在屋子里。
她问道:“保尔,你很忙吗?和我一块去参加市苏维埃全体大会吧?有个伴儿,回来省得害怕。”
保尔答应了。
他带上昂柯尼夫的勃朗宁手枪,因为自己的毛瑟枪太重,不太方便。
他给昂柯尼夫留了字条,将钥匙放到约定的地方。
会上,遇到了帕科拉索夫和阿丽佳,大会休息期间,他们一同在广场上散了会儿步。
直到深夜,大会才散。
“到我那儿住一宿吧,这么晚了,你住的地方那么远……”
阿丽佳对安娜说。
“不了,我跟保尔说好了,搭伴儿回去。”
安娜推辞着。
帕科拉索夫和阿丽佳顺着马路朝下面走去了。
保尔他俩朝山岗这边的索洛缅卡走来。
夜又闷又热,伸手不见五指。
城里的居民在这个时候都已进入了梦乡。
开会的人们四散离去。脚步声谈论声越来越远。
保尔和安娜快步走过市中心的街道。路过空无一人的市场时,有个巡查拦住了他们,验过证件,就放他们过去了。
他俩穿过林阴大道,又走出了通向旷场的黑洞洞的小街。
往左一转,到了和路局仓库平行的公路上。这个仓库在夜色里阴森森的。
安娜有点害怕了。
她盯着那暗处,心神不宁地支吾着保尔的话头儿。
到后来,她才松了一口气——原来那黑影只是一根电线杆。
安娜笑着把刚才的担心告诉了保尔。
她拉着保尔的手,肩膀紧贴着保尔——这样她才算稳定了恐惧的情绪。
“我才二十三,怎么神经这么衰弱呢?像个老太婆似的。我平时才不是胆小鬼呢。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儿,心情特别紧张。现在好了,在你身边,我一点也不害怕了,想起来真有点不好意思呢,你可千万别说我胆儿小呵。”
这漆黑的深夜、荒凉的旷地,还有在大会上听到的昨天发生在波多尔的暗杀,使她充满恐怖……但是,保尔的镇定、烟卷的火光,在一瞬间被火光照亮的脸和刚毅的眉宇——这一切,把她的恐怖迅速地赶走了。
仓库已经被抛在后面了,他们走过了河上的小桥,沿着通往车站的公路朝拱道走去。
这拱道位于铁路下面,是市区和铁路区的分界点。
车站也被远远地落在后面了。
一列火车正在开往调车场后的支线尽头。
到了这儿,差不多就算到家了。
上面,在铁路上,各种色彩的信号灯正在闪着……调车场上,那个专门用来调动列车的机车也休息了,发出疲倦的鼾声……拱道进口上,一个生锈的铁钩子上挂着一盏路灯,那灯被风吹得晃来晃去,昏黄的灯光,一会儿洒到拱道那边,一会儿又洒到拱道的这边……在距离拱道进口差不多十来步的地方,有一所孤单的小房子紧靠在马路边上。
两年前,这所小房被一发炮弹炸坏了,正面坍塌了,后面还支撑着,颇像一个乞丐张着大嘴蹲在路边要吃的。
这时候,拱道上有一列火车开了过去。
“我们总算到家了。”
安娜长长地出了一口气。
保尔想抽回自己的手,但安娜不肯放。
他俩牵着手走过那所小破房子。
突然,背后像是有什么东西跑了过来——急速的脚步夹杂着急速的喘息。
有人在追他们!
保尔想立刻把手抽出来,可吓得要死的安娜抓得更紧了。
等保尔使劲抽出手来,已经来不及了:这时,他的脖子被铁钳一般的手指头掐住了。
接着凶手狠劲地把保尔的脸扭了过去,正对着自己。
他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保尔上衣的领口,将他的咽喉掐住,另一只手拿出了手枪,慢慢地划了一道弧线,将枪口对准了保尔的脸。
保尔的眼睛高度紧张地盯着枪口。
现在,死神从枪口里逼视着他。他没有气力,也不敢将眼睛从枪口处挪开百分之一秒的时间。
他等待着枪响……
但枪没有响,保尔那睁大的眼睛就得以看清了凶手的面容:一个大脑袋,方下巴,满脸黑漆漆的胡子,眼睛躲在便帽的宽檐底下,看不清楚。
保尔用余光一扫,便看到了安娜那惨白的脸……就在这转眼的工夫,她被另外一个匪徒拖到了那个破败的小房子里。
那个匪徒将她的双手扭在了一起,把她摔到了地上。
这时,保尔从映在拱道墙上的黑影判断,又有一个家伙跑过去了。
在他身后,在那坍塌了大半的小房子里,正在进行着殊死的搏斗。
可以听见,安娜正在拼命反抗,匪徒们用帽子堵住了她的嘴,她那撕心裂胆的喊叫声中止了。
掐着保尔的那个大脑袋,显然是不甘做强暴女子的旁观者,他恨不得立时也能上去干个痛快。
不用说,大脑袋是个头目,对于眼前这种“分工”他已经深感不满了,而且他轻视了保尔,认为他顶多是个调车场的小学徒,还是个毛孩子呢,不会怎么着……“只需敲他两下脑门,指指路,他就会夹着尾巴溜了。”
那大脑袋想到这里,就放了手,威吓保尔:“快给我滚……从哪儿来的,还滚哪儿去!要是出一点声,我就立刻开枪打死你这个小混蛋!”
大脑袋用枪敲了敲保尔的脑门,声音特别嘶哑。
“快滚!”
他把枪口朝了下,表示不在背后朝保尔开枪。
保尔急忙往后退,开头两步侧着身子,眼睛仍死盯着大脑袋。
大脑袋心里明白:这个毛孩子是怕背后吃枪子…… 于是,他转身朝小房去了。
保尔立刻把手伸进口袋。
此时此刻,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:“千万不能慢!千万不能慢!”
他一个急转身,飞快举平左臂,对准大脑袋就是一枪。
大脑袋后悔已经晚了。没等他抬起手来,已被打中了腰。
他像鬼似地叫了一声,身子扑向拱道墙,晃了一下,手抓住了墙,然后慢慢倒下去了。
这时,一个影子从房子里窜出来朝沟里跑去。
保尔朝这黑影又开了一枪,没打中。
紧接着,第二个黑影逃跑到拱道的黑暗处了,保尔又放了一枪,也没有击中。
保尔手中的勃朗宁手枪又连发三下,深夜里,令人不安。
倒在拱道墙边的那个大脑袋,正像一条蛆似的挣扎着。
安娜在失魂落魄中被保尔拉了起来,她真不敢相信得救了。
保尔拖着安娜,快步跑到暗处,径直向车站奔去。
这时,拱道旁边和路基上都有了灯光,也响起了报警的枪声。
保尔他俩跑到安娜住所时,巴蒂耶瓦山岗子上的鸡已开始报晓了。
安娜一头扑在了床上。
保尔靠着桌子坐在那儿。
他点了一根烟,而后聚精会神地望着灰白的烟圈向上飘动……刚刚那个行凶的大脑袋,是他有生以来杀死的第四个人。
他思索着:
难道勇敢总是要用完美的形式来表现吗?
他对自己刚才的感觉和体验进行着回忆:是的,在匪徒的枪口下,在那几秒钟里,他的心真的冰凉了。
而且,另外两个凶手没受一点惩罚就逃走了。这难道要归咎于他瞎了一只眼睛,不得不用左手进行射击吗?
不!在几步之内,完全可以打中的,因为过于慌乱,才让罪犯溜走了!
而慌乱就说明自己太紧张!
台灯的光环照着保尔的头。
安娜紧紧地盯视着他的脸庞,不肯放过每一个细小的肌肉抽动。
不过,保尔的眼睛是格外安详的,只有他额上的皱纹说明他在思考。
“你在想什么?保尔。”
安娜好奇地问。
被这一问,他的思绪一下子就飘走了,就像那若有若无的烟雾被吹走一样。
保尔说出了刚撞进脑子里的念头:“我得马上去城防司令部报告这事!”
他不顾疲劳已极,硬是咬着牙站了起来。
安娜握住他的手——没有立时放开,她真不愿一个人留在家里,她真不忍让保尔自己去。
她把保尔送到了门口,站了老半天,才关上了门。
保尔到了城防司令部时,大家才明白了事件的经过。
死尸立刻被确认了:这是刑事调查局一直就在注意的大盗惯匪,人称“大脑袋菲姆卡”。
第二天,大伙全都知道了这件事。
由此,保尔和茨维塔耶夫发生了意外的冲突。
保尔正在车间里忙着的时候,茨维塔耶夫把他叫了出去。
他带着保尔到了走廊上一个僻静的角落。
他很激动,不知从哪儿开始说起,过了一会儿,才冒出一句:“你给我讲讲昨夜发生的事儿。”
“你不是都听说了吗?”
茨维塔耶夫心慌意乱地耸了耸肩膀。
保尔一点也不知道茨维塔耶夫正在热恋着安娜。
当然,对安娜有好感的男子不只他一个,不过,他的感情要比别人深沉得多——这与他冷淡的外表正好相反。
他刚听拉古京娜讲了昨夜的事情,他的脑袋里充满了苦恼的焦虑。
他知道这个问题不能直接问保尔,但又特别想立刻得到答案。
当然,他也意识到了:他自己的这种苦恼的焦虑是一种自私的担心——但这感情的强烈动力,仍使他开口了:“你听着,保尔,咱们谈点私事……不告诉任何人。我知道你不会说出来,你怕安娜心里难受。但是你可以相信我。和我说实话,当一个匪徒掐住你的时候,另外两个混蛋是不是强奸了安娜?”
说最后这句时,他自己都有点害臊了,赶紧把眼神儿躲开。
保尔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。
他心中暗想:“假如茨维塔耶夫不关心安娜,就不这么激动了;可是他若真爱安娜,那么……”
保尔为安娜难过了。
“你为什么要这么问?”
茨维塔耶夫真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了,后来,他觉得保尔看透了他的心思,便恼怒地说:“你耍什么滑头?我等你回答呢,你反倒问起我来了!”
“你爱安娜吗?”
沉默了老半天。
茨维塔耶夫吃力地说:“爱。”
保尔强忍住心头的怒火,扭头就走……
昂柯尼夫有点难于启齿。
他在保尔的床前来回来去地转悠了老半天之后,就一屁股坐在了床边上。
他伸手盖住了保尔正看的那本书。
“保尔,我有一件事儿得告诉你。这是件大事也是件小事。我和塔莉亚?拉古京娜都挺不好意思的。你看,最初我非常喜欢她……”
他挠了挠额角,看到他的朋友没有笑他,就又鼓起了勇气,接着说:“可是后来塔莉亚……也有点那个了。一句话,我用不着把全部经过都跟你说了,其实,不说,你也明白。昨天我俩已经决定住到一起了。我已经二十二岁了,我俩都到了年龄了。我想和塔莉亚建立共同的生活。你对这事有何见教?”
保尔想了想说:“尼古拉,我能有什么见教呀?你俩都是我的好朋友,都是相同的出身。其他方面也差不多,塔莉亚又是个顶好的姑娘……我想事情是再明白不过的了。”
第二天,保尔把自己的东西搬到了厂里的男宿舍。
又过了几天。
安娜那里举行了没有食物但却亲切的晚会,来庆祝塔莉亚与昂柯尼夫的结合。
晚会上,大家追忆了许多往事,朗诵自己读过的最动人的作品,还合唱了很多首歌,唱得特别好,歌声传向四面八方。
后来,喀秋莎和穆拉拿来了手风琴,因此那些深沉的男低音伴着手风琴动人的旋律,回荡在房间里……那天晚上,保尔拉得十分起劲儿,尤其是在那瘦长的帕科拉索夫突然跳起舞来之后,他更是忘乎所以了……保尔奏出了那火热的老歌曲:
啊——乡亲们,乡亲们啊!
那狗东西邓尼金完蛋啦,
革命的战士真胆大,
把高尔察克给打死啦……
歌曲以其特有的感染力把大家带到了过去,带到了战火纷飞的年代,历史是不能忘记的!现实也将成为过去。
沃林采夫情不自禁地夺过手风琴,拉起热烈而又欢快的“小苹果”舞曲,保尔应声而舞,尽情地欢跳起来。
……
多么真诚,多么迷人的舞蹈呀,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三次,同时也是最后一次欢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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